1927年12月的一个夜晚，广州黄埔大坡地监狱里，张咏仰 望铁窗外的夜空，淡淡的月光同照在家乡板溪的一样皎洁、柔和，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张子清，想起了离开家的那天晚 上母亲的眼神，想起了哥哥要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嘱咐。

“哗啦哗啦……”枪栓拉动，院内顿时灯火通明，张咏从回 忆中惊醒。“是不是要对我们下手了？”陈济民立马站起。张咏和这位老乡、黄埔军校的同学、如今的牢友，早就作好了一起拼 命、一同赴死的准备。

1927年蒋介石发动“四一二”政变，用血腥手段屠杀共产 党人，国民党右派在黄埔军校“清党”，将一批不愿脱离共产党的“跨党”党员囚禁在黄埔大坡地监狱。张咏和陈济民等十三名 “要犯”，被一同关在这间牢房里。

铁门打开，一队士兵冲进来。“张咏，陈济民，同学们，我是 黄埔四期的夏开烈，快跟我走！ ”

“夏开烈来救我们了！ ”张咏和陈济民兴奋地对大家说。

“张太雷和叶剑英、叶挺将军准备发动广州起义。目前，广 州的国民党军张发奎部正与白崇禧组建的西征军对抗，广州城十分空虚，叶剑英率领教导团缴了黄埔军校本部学生的武器弹药， 武装了自己；教导团和留驻广州的广九罢工工人纠察队和广州工 人队伍近万人，是这次起义的主要力量。”一路上，夏开烈将当 前的形势告诉大家，带着他们去见叶剑英。

“同学们受苦了！你们都是经受住了考验的共产党员！广州 起义马上就要打响，非常需要你们这些信仰坚定的同志参加。你们都分配在学员班，具体任务由夏开烈同志传达，不知同志们的 身体状况能否参战？ ”叶剑英开门见山，让人感受到一种大战临 近的紧迫和温暖。

“报告叶教官，我们都能参加战斗！ ”面对这位昔日的黄埔教 官，十三位同学纷纷请战。

“张咏、陈济民，明天上午你们去警卫团门前贴标语，策反 这个团参加起义；其他人分三组，明天去市里发传单。”夏开烈把他们带到门外，分配了工作任务。

当天晚上，夏开烈买来卤猪脚、烧鸡、牛杂萝卜、云吞面, 三个益阳上乡的黄埔生聚在一块。“要打仗了，先给你们补充一点营养。”夏开烈一边说，一边笑嘻嘻地给张咏和陈济民倒酒。 三个杯子一碰，陈济民喉头便哽咽了。

“夏排长，这次你不冒死救我们，我们只怕交待在那了。来, 我敬你！ ”

“啊呀，说什么见外话！往大处讲为了革命，往小处讲我们 是老乡，救，是应该的！ ”

“我张咏今天只讲一句话，这一仗如果我们命大，过年就结

伴回家，我去板溪杀一头猪，请你们吃心肺汤，喝红薯酒！ ”

“好！到时候，我陈济民也请你们去我家双江口，吃辣椒炒 鸡，喝苞谷酒。”

“我赞同。命小也没关系，何处黄土不埋人？军装一穿，枪 杆一扛，我人就不是武潭的，命也不是自己的，横冲直撞只管打！ ”夏开烈说完，仰头一杯，连呼一个“爽”。

第二天一早，张咏和陈济民赶到市中心警卫团，卫兵用枪指 着他俩，不让进。

“我们来找亲戚刘团长，想跟他一起扛枪吃粮。”张咏根据夏 开烈交代，编了这个找刘团长的理由。一卫兵立马跑去营区，另一个也把枪收了。少许，里面传出话来:带他们进来！张咏、陈济 民被卫兵带进刘团长的房间。经过一整天的说服，策反成功。

广州起义成立了起义军总指挥部和参谋部，叶挺任总指挥， 叶剑英任副总指挥，决定12月12日举行起义。与此同时，汪精卫和张发奎紧急解散教导团，在广州实行戒严，并调广州外围的 主力部队赶回广州。

1927年12月11日午夜，广州起义的枪声提前打响。张咏、 陈济民在睡梦中惊醒，旋即接到出发通知。刚走出房门，就见穿着睡衣的“参谋长”蔡某（张发奎派来教导团的监军）被枪毙在 他卧房旁。起义部队分头出发，主攻目标是广州市警察局。当部队经过敌工兵团门前时，门卫还像平常出操一样举枪敬礼。张咏 他们当即缴了门卫的枪，并向内打了一梭子弹。里面的人从睡梦中惊醒，全被收缴了武器。起义部队迅速转入市区，同工人武装 会合，一举攻克了德宣路卫戍司令部，收缴了全部武器。首战告 捷，士气大振。一夜激战，广州起义取得初步胜利，当天便成立 了广州人民公社。

但驻守珠江长堤一带的反动武装尚未全部肃清，他们得到 英、日舰队的支持，负隅顽抗，气焰嚣张。张咏和陈济民主动请缨，参加了长堤中段靠近珠江大桥的战斗。这里是张发奎部第 十二师留守处，因为存放的武器多，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。张咏 和陈济民因是自由参战，没有分配到连队，战斗了一天一夜后才 被安排返回北教场学员班驻地营房，休整一个晚上。

第二天凌晨，张咏和陈济民来到起义军总部，与国民革命军 第二路军工兵排长夏开烈会合。刚打了个招呼，密集的枪声忽起。“敌人西征军约一个师的兵力，已抵达观音山山麓，一个营 的敌人正冲进市区。”侦察兵跑来向夏开烈报告。

夏开烈立即吹哨集合部队，同时拖出两挺马克沁机枪，架在 总部门前，准备迎击来犯之敌。张咏和陈济民商议，门前有卫队阻击，敌人无法攻入，他们从后门出去，转到另一条马路上，来 个侧击。夏开烈同意他俩的方案。两人带着十几个纠察队员火 速行动，在德宣路口撞上敌兵，战斗随即打响。

正面的敌人，被夏开烈指挥的机枪火力压制，只得朝观音山 方向败退。夏开烈一跃而起，一声“跟我来！ ”率部尾追。这时, 张咏、陈济民已经完成侧击，听到命令，立即跳上一辆汽车，向 观音山方向追去。

汽车刚抵观音山，有人在喊：“前方急需补充弹药。”一看都 是教导团的熟人，张咏他们便跳下车，将汽车让给了战友。

“夏开烈牺牲了！ ”一位相识的战友朝张咏和陈济民喊。他们朝着战友手指的方向一阵狂跑，见夏开烈已被军帽盖住了脸, 胸前与腿部有多个清晰的弹孔，全身都是殷红的血迹。肃立默哀 片刻，张咏、陈济民又朝枪声密集的观音山阵地跑去。整个阵地 弥漫着炮火的硝烟。远处一个师的敌军，轮番向山头冲杀。教导 团一个营的兵力，顽强地坚守阵地，击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，山 坡上尽是敌人的尸体。

张咏、陈济民坚守在观音山主峰，眼睛打红了，耳朵震聋了, 子弹也打光了。入夜，阵地指挥员命令他们速回德宣路总指挥部报告情况。

总指挥部已住满了伤员。医生、护士们正在灯光下忙碌地 抢救伤员。大门口，教导团一位指挥员正集合部队讲话，说疯狂 反扑的敌人已进入广州市区，占领了原国民政府所在地等多处要 地，情况万分紧急，总指挥部已向黄花岗方向转移，他命令所有 指战员撤退，沿途行军，不准有声响。张咏和陈济民也跟着教导 团一同撤退。

经过黄花岗、沙河，到达燕塘时天已拂晓。“要留十个人断 后，沿途这些村庄可能有敌兵埋伏！谁报名？ ”指挥员下达命令。“我！我！我！……”张咏和陈济民等十人报了名。

留下来殿后的十个人，跟着路标，小心戒备，谨慎后撤。张 咏刚从监狱出来，又没有长途行军经验，双脚多处被磨烂，鲜血直流。他和陈济民已经掉到了队伍的最后面。“我们不能掉队 啊！ ”陈济民对双脚流血、痛苦不堪的张咏说。陈济民虽然同样 脚痛，但他受过长途行军的锻炼，还能支持。他拿出一双袜子给 张咏穿上，又扯烂衣叠着，垫在张咏鞋里，扶着他赶路。